周五下午,妈妈突然来电,说下午要来我家。我很惊讶:自结婚以来,一直只有我回老家去,第一年是一星期一次,往后,半个月一次,现在,若非有父母的电话,是很少想起还要回家去走走的。而妈妈来我家,却只在逢年过节,平常的日子在我记忆中并没有。
放下电话,打开电视,转换频道,是我和妻子都爱看的生活情景剧,茶余饭后会让你笑声不断。像往日一样,我俩都沉浸在令人捧腹的剧情中,正入神间,忽听得楼下依稀有声音,因为住三楼听得不很确切,便打开窗向下探望,是妈妈。我这才猛然记起一个小时前的电话。匆匆跑下楼去,打开车库门,帮妈妈将她那辆骑了十余年的遍体生锈的旧三轮车推进去。正要关上门,却听得妈妈说道: “都已成家的人了,还是那么懒,平时也不动手收拾收拾。”放眼瞧去,车库里确实是狼籍一片:东北角是一堆三年前装修用剩的板材,上面搁着一只去年单位发的电饭煲,摇摇欲坠;旁边立着各种电器的外包装纸箱,东倒西歪,靠近门处则是几十只废酒瓶横七竖八。平时看惯了,倒也并不觉得怎么零乱。
妈妈伏下身去,先将电饭煲上面厚积的灰尘轻轻掸去,然后从她带来的灰黑布袋里(我买的超市的清洁擦桌布妈妈用不惯,她始终觉得还是父亲穿破的汗衫撕开用起来踏实,且经久耐用)取出一块用力擦,可能积得时间太久了,几处污渍怎么也擦不净,就往盖上吐一口唾沫,将抹布蘸湿,加大力气擦。看妈妈如此专注的神情,我不由鼻子一酸,泪水在眼眶里打转,拿起抹布要上前帮忙,却被妈妈推开,道: “你擦不干净的,让我来。”可能预计颇要耗费一番时间,妈妈索性就坐下来将电饭煲搁在腿上,既稳当又便于使力。的确,在我耐心的等待中,这个幸运的东西也逐渐露出它的庐山真面目——一只引颈似唳的仙鹤细长的腿轻点在清软的草地上。烧饭用的器物意境居然还如此的深远。
接下来是那堆木板了,妈妈再低下腰去,按照板材的大小粗细一条一条地由下往上整整齐齐排放。我知道妈妈有高血压,平常是蹲不了这么长时间的,赶紧说道: “妈,您歇歇吧,这个让我来。” “你先回房里去,这点活,干得动。”语气间似乎颇有些因我的小看其劳动能力而动气。尽管如此,我已清晰地看到豆大的汗珠顺着她的后颈一滴一滴滴落在地上,也滴落在我的心头。妈妈用满是灰污的手往脖颈处一擦,直起身子来,捶了捶腰,又蹲了下去。我强忍住眼眶里的泪水,不让它也往下掉,怕被妈妈看到。
整理完板材,妈妈要清理废酒瓶了。两三年堆积下来已有高高一堆,在我来看,除了稍许有些有碍观瞻,其它并无多大影响,因此也一直懒得去清理,尽管从车库到小区垃圾仓只需十几步距离。妈妈拿一只纸箱装酒瓶,纸箱不过是暂时的装载,酒瓶到垃圾仓马上要扔掉的,妈妈还是一个一个排列的整整齐齐,她做什么事都尽力要做好。待摆满了刚要直起身子来,突然一个趔趄,蹲的时间太长,腿骨都麻了。我赶忙扶住,接过她手中的纸箱,说什么也不能让妈妈再收拾了,硬要关门。妈妈轻轻推开我,说: “快完了,把这些碍眼的东西扔掉,就完了。”我知道我的坚持是没用的,妈妈一直是这样,非得由着她的脾气来。重新抱起箱子,这回,步子却迈得异常稳,她是怕我担心再去阻止她。凉风吹拂,掀起妈妈的丝丝白发,望着有些伛偻的妈妈的背影,我无法再忍住的泪水趁着妈妈走远的时候,轻轻拭去。